李继宗 | 春深处
李继宗，回族甘肃张家川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扬子江诗刊》、《诗潮》等刊物。出版诗集《场院周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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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处
有的地方花开了跟花没有开过是一样的
空气仍然以曾经呼吸过的空气运行
远山仍然遥遥相对
河水仍然穿行其中，绕来绕去
树叶让一棵树
还是露出了一张曾经看着亲切的脸
有的地方已经喧闹
已经沸腾过了，但非常平静
怅惘也再一次出现在
这些老地方，比如蓝天
待在浅坑水洼里不走，比如角落
风忽而来去，但擦除的，是过去的痕迹
山里夜
星空一片，偶尔的一点声响，来自风吹墙缝
玻璃窗，沙沙声不是树叶的
也不是黑暗中屋顶的
星空一片，我睡着的时候，梦里有一个
柔软多汁的猕猴桃
夜露无声涌动，也终于要将山上的草木打湿
野营后之诗
总算折腾完了，草地上一无所有，苔藓，地衣
碎石堆，望过去一无所有
在山地旧有的宁静里，风从白杨树吹到
青冈木里的南墙，阳光照着的
烤肉炉，木炭，瓜子皮
饮料瓶子，远山，一角辉煌的蓝天一无所有
总算折腾完了，在山地旧有的宁静里
帐篷拓下帐篷的印子，像疮疤重新回到了疮疤
泪人儿
我哭着哭着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我的泪滴在沙子上
沙子就长成了石头
我的泪流进一场细雨里，细雨
就变成了一场让所有的屋檐都吼叫的瓢泼大雨
我的泪让门前的一棵山梨树声声断断
浑身颤抖，欲说还休
我的泪啊，把天空哭成了蔚蓝色
把风筝哭成了真正的鹰
最后，当我回头望过去，我的泪
就把我死去的父母，哭成了一阵阵松涛，一片片野花
一场秋雨过后
一场秋雨过后，孤独有如山中的明月，只有一片麻地
才配得上它的清冷，只有一只野兔藏身其中
才知道这样的清冷是不多不少
攒够一树落叶真没有那么大的耐心
我没有攒够更多的失望就离开了你，你不能说
我不够意思
汩汩之声来自密林深处，看不见出处，但能想象
有一把管弦乐器，在石头或者树缝里
已经替你弹奏了很久，这是诗，我再说一遍
昨天是一场秋雨过后的第二天，如果山神路过
山神是什么样子，如果晨雾弥漫
落石从山上下来，不能大意，落石有落石激动的样子
谷雨
有的地方突然顶起来，你别往坏处想
河水比以往深情，小岸上湿润
你也别打什么坏主意
青草已经有始无终地漫过来了
我所居之处的小路
一天天幽深起来，这是因为
总有什么在向我走来么
但除了细雨中焦急的蛙鸣
真正能听懂看懂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落叶赋
前段时间落的是心底的戒律，好像终于落在明处了
好像终于暗示一切，至于意义
可以说成，好像终于在轻轻地盖着尘世
并且不动声色也像
这些日子落的是寡淡，不快乐，和随它去吧
好像终于一言既出
终于不染尘埃
终于决绝，不畏任何追问，好像终于陡峭而辽阔
在苹果花的芳香里
忽略周围，在树干上摸一把曾经背靠过的地方
就像是摸着空气
这个至今也无人问津的酒杯
忽略周围，从风吹开的枝叶间向上看
有一朵像李家山一样的白云
紧贴在蓝天的大桌面上，好像刚刚离开了我们
墙角下面
墙角下面，灯罩曾经光芒一片，现在只是一个灯罩
灯罩以前是聚光源，现在是荒凉身
还有小皮箱，儿童用画板，滑板
杂物一天天多起来
此处，被遗忘的角落，小集中营，寂静无声
从整个屋子看，本来就不起眼，仔细瞧
对着它发呆，却像我已经忘了谁，现在被重新想起
咏春小令
晴空笼罩着它下面的一切，升降有序的风
吹一会儿，缓一会儿
吹的时候，南山灰沉沉的
缓的时候，北山耸动，有知觉
河水活泛，带着笑声，而我，就住在北山
杏花间
夕阳玉坠于此，回头看，夕阳从万千花瓣上，落了下去
还在树底下壅葱的姨娘终于直起了身子
姨夫接着也直了直腰
出现在，姨娘的右边，手里提着一把铲子
他们的身影，被枝杈分开
被枝杈聚合，好像有一会儿在一起，有一会儿不在一起
在墙角，在暗处
敲击声有时也伴随着一个人的喘息声传过来
敲击声大。当钢钎遇上了混凝土
力量遇上了岿然不动，他想
也就是作用力，遇上了反作用力
天阴着。一个在寒冷的天气里慢慢出汗的
年轻人，他除了拆除，还有空旷
他除了望一眼已经停工的场地
便没有别的什么。
回声传来，有时看门的人喊他一声
“小虎”，他远远地应答着，扔了
钢钎，才骂骂咧咧地从一道老墙根下走出来
净土寺
在漫长的钟声里，你默诵心中的主
一段重复世俗
但还是让人敬畏、向往的经句
有阳光的轰鸣声起自碧绿的柏树
有香火和更为严肃的心远
地偏，永不止息
俗客以藻井和壁画长廊为背景拍照
云朵缓慢，鸟声卓越
岁月把一方蓝天和无限彩霞
永留在这里
不说什么，你紧依着我
绕过红墙绿瓦
从后院逼窄的一道侧门退出
与己书
你要在星空下默念往昔，一箪食，一豆羹
虽然古老
但仍然出自眼前，这面清幽的山坡
你要一声不语，对于流言，褒奖的话
左耳进，右耳出
像风一样固执，却始终如一
你要浪漫，扯起一片虫鸣听苍凉
掬起一朵墓地小花
诉肺腑，听大音，掀动门窗又离开了门窗
声音
响了那么久，分开了那么多的事物
比如北边林子里的杏花
西边地埂上的野草，之后转弯
反复滑动，又折回来
沙沙，沙沙，沙沙，沙……
又折回来了，让薄暮
轻得像一根发丝落在桌面上
而两杯茶，喝到刚刚
淡去，在山间农舍，在两个人之间
杏花
杏花开成了头等舱，蜜蜂不知道自己已经远去
而我更为恍惚，这个下午
我将踩坏更多的地埂，和地埂上新长出来的
青草，我更愿意揉着眼睛看见
小路上还有一条小路
夕阳里还有一个夕阳，而清新的空气里
还有让一只蜜蜂醉而归的，另一种清新的空气
时令已是深春
时令已是深春，风把树上的花瓣吹下来
之后尚需时日才能等到你来
但由此而生的苦闷
就像是，必须拆掉东墙
再筑起一段看着顺眼
并且自以为是的长城，时令已是深春
如果早餐还是要吃包尔沙克
牛奶就不用在炉盘上热了
如果窗里窗外在任何时候都将是
鸦雀无声，并且无一例外
那还不如，让针再次从你手里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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